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。舒窈纠兮。劳心悄兮。”中国诗歌中的一钩新月,从《诗经·陈风·月出》篇中冉冉升起,向远古的山川洒落最早的清辉,然后弯过西周先秦的城郭,照耀汉魏时代许多诗人卷帷仰望的幻梦。时至唐代,月明星稀,它终于圆满在苍茫的天庭之上,闪耀在诗人的瞳孔之中,流光溢彩在从初唐到晚唐的众多诗篇里。如果翻开卷帙浩繁的《全唐诗》,你可以看到唐朝诗人举行过盛大的月光晚会,大大小小的诗人都曾登台吟诵他们的明月之诗。那场晚会永远不会闭幕,听众也永远不会退场。在熙熙攘攘的红尘,我珍藏在心中的,是永远也不会熄灭的唐诗中的月光。 我喜欢倾听中国的古典曲目,从《春江花月夜》到《二泉映月》再到《汉宫秋月》,那些乐曲犹如一道弯弯的月亮桥,将我引渡到遥远的朝代。 从前,不知名的民间歌手在哪一回良辰美景中心血来潮,创作了题为“春江花月夜”的乐府民歌?又是何人在寂寥的深宫中对月难眠,想到个人际遇,悲愤地弹奏了名为“汉宫秋月”的江南丝竹? 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曾伴随我人生中的花信年华。翠湖,在我上学的城市是一道风景。每到十月下旬,从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红嘴鸥在这里过冬,它们盘旋在滇池和翠湖上空......蓝天幽闭,白云铺展,花木扶疏,鸟鸥云翔,童话也不过如此吧。我们常常在翠湖小憩,在湖边的一伞树荫下等待月上梢头。湖水幽静,当万古如斯的一轮月华从湖中涌出,繁花似锦,竹林丛碧,我的心中浮现的是张若虚的诗句: 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 潋滟随波千万里,何处春江无月明? 江流宛转绕芳甸,月照花林皆似霰。 空里流霜不觉飞,汀上白沙看不见。 江天一色无纤尘,皎皎空中孤月轮。 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?...... 千年前张若虚描写的,是他故乡扬州的春江?还是江南哪一处风光绮丽的地方?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,不曾体会诗中的深意,只觉得他的诗句美妙绝伦,纵然几年过去,心中仍念念不忘。 苏东坡在《赤壁赋》中曾赞美说: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听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”在形态各异的月中,“山月”无疑是最能引人遐想的一种了。山间的明月,清空淡远,静而且净。犹记得那次与山月的邂逅,彼时秋叶遍地,天刚放晴。我在诗中见过不知多少回的月亮,正攀过远处的山峰而升上中天,把清霜洒遍这一隅神奇的红土地,月光的影子在凤尾竹幽密的枝头行走,好像是孤独的灵魂在林间飘荡。不知名的鸟雀辗转出一两声清响,林愈幽,山愈静。就在这树影婆娑,月影婆娑的时候,竹林中传来了阵阵葫芦丝声,淡淡悠扬。在这思念的乐声里,我看到了羞怯的傣家姑娘,风儿徐徐吹过,泛发黄回忆,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。她轻倚在竹楼旁,月光斜撒在她的衣裙上,把曼妙的身影一直拖到金色的水面上。波光中叠映着她的身影,月光下裙摆也轻轻飘扬,眼前生出心上人飘逸轻灵的舞姿,乐声空灵,在静谧的夜晚愈加缠绵…… 无论古今,在中国诗人中,写月最多的,当推李白。他流传至今的诗有千首,其中写月诗竟有近四百首。没有太阳,李白的诗尚不会黯然无光,但没有月亮,他的诗一定黯然失色。他写孩童“小时不识月,呼作白玉盘”;他写送别“月下飞天静,云生结海楼”;他写思念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”;他写理想“俱怀逸兴壮思飞,欲上青天揽明月。”他诗中的月光多彩多姿,汇成了一个素而且美的世界。 “月是故乡明”。季羡林先生曾说“每个人都有个故乡,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。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。”很多出门在外的游子,晚上见到月亮,觉得陌生,仿佛不是故乡的那一轮了。所以我想,在游子心中,时时洋溢的,必是一轮古老的怀乡的月: 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 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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