逃票,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,并不好玩。俺插队时,虽然还没满二十周岁,可也算得上是五尺高的一条男子汉了,不买票坐车,捉住了被当众指责挖苦,也知道确实脸上无光,心里也不是滋味。可是,俺下乡的生产队离沈阳二百多公里远,一张火车票要三块多钱,再加上去火车站的长途汽车票,真要是买票坐车的话,回家一趟,要花费掉一张大团结。这,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!俺辛辛苦苦修理地球一整年,才能分几个钱啊?不逃票又怎么办!再者说了,谁又能长年不回家呢? 不过呢,话又说回来了,逃票,又是一种乐子,一种刺激,一种冒险,一种挑战。逃票成功的那股滋味,又往往令人回味无穷。或许,这也是一种黑色的幽默吧。 “逃票”,可算得上是俺的拿手好戏了。 首先,你要有一定的地理常识和铁路知识。这种学问,光靠在地理课上学的那点儿可不够用,你还得身体力行,亲自体践过,实践出真知嘛。两年前的大串联,俺和几个同学几乎跑遍了全中国,这么说吧,只要通火车的地方,差不多俺哥几个就都游到了——老嘎,别打岔,关于大串联的事,俺下次再给你们讲。 大串联要坐火车,坐火车要进火车站,进了站要找对站台,上对火车。你要是稀里糊涂,上车上错了,那不成了南辕北辙了吗! 几个月的大串联,全国的铁路和火车站的情况,俺算是了如指掌,熟悉得到了家了。不信?呵呵,俺且问问你们,在双轨铁路线上,火车走哪股道啊?什么——右侧?你当是公路哪!记住,火车左侧通行! 俺再问问你们,火车长鸣一声代表什么?短促的叫又代表什么? 呵呵,不说了,反正你必须对车站的情况了如指掌,心中有数,一声不响,悄悄进站,悄悄混上火车。你要是进了车站晕头转向,找不着北,到处乱打听乱问,还不一下子就被捉住啊? 其次,你还要懂点心理学。别看列车员穿的制服都一样,年龄,性别,气质,秉性却大不相同。遇到男的怎么办,遇到女的怎么办,碰上老的怎么办,碰上年少的又怎么办,你要随机应变,心中有数。或是软磨,或是硬抗,或动之以情,或晓之以理,遇到不同的对象,要区别对待,采取不同的办法也。 第三是物质方面的,你要准备一套行头,也就是说,要穿得体面一点,别让人家一眼就能认出你的知青身份来。知识青年逃票蹭车坐,早已是公开的秘密。你若是被列车员认出身份来,他就会时刻堤防着你,你就别想混过去了。俺当时虽然很穷——呵呵,知识青年有几个不穷的啊——还是准备了一套大面上能看得过去的制服、一件白衬衫,平时不穿,专门留着逃票的时候用。 不过,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。没被发现的时候,千万不能被人认出你是知识青年;而一旦被捉,情况立马发生转变,你却一定要让列车员立刻认出你的身份来——呵呵,老子插队青年一个!那时候,知识青年在火车上,真可称得上是“茅坑里的石头——又臭又硬”。你只要一口咬定:“老子是插队青年,回家没钱!”那是谁也奈何你不得。大不了在中途站被人家赶下车。呵呵,下车就下车,下了这趟,等上个把小时,下趟车来了,老子就又混上去了。 一次逃票的过程,最少包括四个环节,这就是:进站,上车,查票,出站。或者就叫做“过四关”吧。 第一关——进站。 进站是所有环节的先决条件,你要是连火车站都进不了,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。据俺所知,当时全国的火车站,除了北京站外,没有一处是卖站台票的。呵呵,当然就算有的卖,俺也不买。一张站台票两毛钱,虽然不多,可那也是钱啊,省点儿是点儿。火车站防得再严,它毕竟不是马其诺防线,总是有隙可钻的。至于怎么钻进去,呵呵,俺卖个关子,就不说了。否则,真成了诲盗诲淫了。 至于第四关——出站,同这一关大体相同相同,俺也不说了。 第二关——上车。 火车进站刚停稳,上车的、下车的,在车门口挤成了一团。这个时候,你可千万别跟着人家乱挤,想浑水摸鱼,趁乱上车,呵呵,没门儿!你当列车员都是傻子啊,他们一眼就能看得出,你是有票,还是没票——就像监考的老师一样,你是否作弊,他在讲台上一瞄就全都清楚——弄得不好,还会错把你当成了乘乱行窃的小偷,那可不就麻烦了吗。 怎么办啊,别急,兵法有云,“欲擒故纵”啊。你站到站台一边,站得离车门远远的,装出对这次车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来。等下车的下完了,上车的也上完了,列车员放松警惕的时候,你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,不慌不忙地上车来。呵呵,有时候,列车员还会热情地帮你往车上提袋子呐。 第三关,查票。 火车开动后,列车员关好车门,就要来查票了。对此,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。有些逃票新手上车后,不进入车厢找座位,而是站在车厢连接处,自以为此处交通便利,眼界开阔,可以随时逃走。呵呵,那才叫大错而特错。列车员查票,首先就检查站在车厢两头的人。 上车后,你要立即找个位子坐好。如果座位里面靠窗户还有人,你要诚恳地陪个笑脸,请他帮忙,跟他调换一下座位,坐到里面车窗边上。把背包放好,把外衣挂到衣帽钩上,找张报纸来读,或者端杯水来喝着。查票的来了,你只要煞有介事、满不在乎地向外衣上一伸手,就像车票真的装在口袋里一样,列车员多半会转身就走,呵呵,他(她)也不容易啊,还要抓紧时间,去查别人的票啊。 有一次回沈阳,俺在火车上遭遇到了一位好钻牛角尖的女列车员。俺的手已经举起来了,已经伸向外衣了,已经在衣袋里掏着了;可是,她坚守阵地,就是不为所动,死死地钉在俺的身边。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举了两分钟,再也表演不下去了,只好“缴械投降”。 列车员逼着俺去补票,俺也不多废话,从衣帽钩上取下外衣,乖乖地走在她的前边。到了车厢连接处人多的地方,俺抢先几步,挤了过去,迅速地套好外衣,取出口袋里的眼镜,架到鼻梁上。几秒钟后,俺转过身来,往回走去。只见列车员急急忙忙,气喘吁吁,东张西望,扒开人群,紧紧追赶。呵呵,一个逃的,一个追的,俺与她是擦肩而过也。 当时,逃票蹭车坐的知识青年,有硬干的,有软磨的,有花言巧语的,有胡搅蛮缠的,有拍桌子打板凳的,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,那真是“高家庄的地道——各有高着”也,“八仙过海——各显其能”也。故,兵法云:“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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