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美的瓷器
0 (引言)
她那样的投入
向听众勾勒一幅
典雅的仕女图
看久了蝉翼般的两片嘴唇
开开合合
那唯一的听众开始分心
思衬怎样才能使她缄默
从而在一片肃穆里领会
这绝无仅有的标致典雅
出气切莫太重
像她吐气如兰
切记:精瓷易碎
1
你的高贵雅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力
你的生身父母,那对自命不凡的人儿
虽然口上不说,却背后感叹了十多年
十多个世纪过去了,还有些得意忘形
另外,你一生都改不了对镜子的依恋
只是你对镜子里的肖像从来半信半疑
不然将如何解释你赞美自己这般卖力
噢,还有那老匠人
还记得那一袭长身蓝衫
那瘦削的脸庞和身姿?
2
假若祖宗们在我的遗传基因里涂满“膜拜神明”
我很可能永不分心。在你雍容华贵的亲临下
热泪盈眶地将你久久凝视
颤颤兢兢将双手缩回衣袖里虔诚地伫立
知道么?你的光彩每每在夜深人静时
精灵一般将我连同我的魂灵一起唤醒
只有那时我会清楚记起,人们早已忘却
那佝偻着腰的老瓷匠化一股青烟遁逝
连同世代家传的手艺和皲裂的手指
他从娘胎里便开始苦心冥想,巧妙构思
一生的精气灵气全都投入到她们,和你
只是,你和她们互不相识,互不服气
算了吧!你哪会想到一双又脏又黑的手
曾经多么灵巧地揉磋着你创作了你点缀了你
你在他长满老茧的手里原本柔若无骨
任其随心所欲地将你构筑
是他的严谨他的麻木和他的矢志不移
化成你的细细节节使你成为亘古之美
是啊,你永不忘怀!
也是他狠心将你搁置在瓷窑里焙烧
热切地观赏着你灰头灰脸痛哭流泣
那七七四十九辰脱胎换骨的炼狱啊
你反叛的根性并非没有缘由
满身高雅依然思悠悠恨悠悠
3
你选择了忘记。从诞生的那天开始
你决心不再属于赋予你生命和典雅的老人
是啊,你可以口若悬河地阐述美贵于生命
你走得那样隆重,匆匆而又迫不及待
前呼后拥地登上车船飞舰
走向他乡走向宫庭走向豪华走向遗忘
你不屑回头
在你和他之间
只有他对你最后的一个端藐
一袭单薄的长衫留下细长的背影
没有人询问匠人的心思, 从而
没有人能洞悉你的遐疵
你也许永远也不能理解
爱的语言自古就朦胧深奥
这一转眼几千年过去了
你可为生身之父流过几滴眼泪
其实你也没必要忠诚孝敬
那个捏泥巴的人一生里
先后塑造了十个八个得意之作
连他也说不上究竟
是谁代表他的艺术峰巅
是你,也不是你
为这你也许应该大声哭泣
4
你自称是梁山好汉林冲之后
那个秀里秀气的彪形大汉
要经过多少次回炉冶炼
才能绣出一个小巧玲珑的你
他的盖世的才华,胆略,和男人的优雅
千锤百炼,压塑成倾城倾国的你
只是别忘了:你比林冲更悠久
所以,你比他永恒
而今英雄化作尘埃,匠人寂然而逝
惟有你在时间的长河悠然漫游
集那个脆弱民族的精华于一身
优优雅雅地闪射着异彩
集古老,现代和未来于一身
所有人类能够欣赏的美
都在你身上折射成虹
5
其实,在我眼里
你更像你那庸庸碌碌的母亲
尽管你一生羡慕外婆,昔日的大家闺秀
说到底,一把黄土捏成了你
你继承的是祖祖辈辈的嬴弱,易碎
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你会出息得这般
可可人人,典典雅雅
匠人溶入晚霞英雄精血干涸
而今,我怎敢与你攀亲
6
你的光彩四射令人目眩口呆
在一片恍惚里我似乎回想起了你
古老的宫殿,青砖绿瓦的阴森
你是怎样逃离弄堂的吵闹和粗鲁的骂人声
在异域的诗情画意里将我的心儿肝儿牵动
我深爱着你
从没有过爱像我这样
苦苦地蜿蜒几个世纪
到头来仍然不绽笑意
7
诚然,我的爱远不是膜拜
我只会这样站立在你面前
在你攻击性极强的逼视下
精守我的金子般的记忆
几千年了我不曾将你忘记
我身上也流荡着你的骨血
我欣赏你,哭叫狂号着
欢庆祖祖辈辈精炼出来的洁丽
你是多少代人的骄傲。和叹息
然而,我蔑视你
你洁身自爱对我不屑一顾
我的目光穿透了你光滑溢美的外表
捕摄了古今典雅现代铜臭廉价香水
穿透了便不再栩栩如生
只是我不可救药
因为我对你的爱太深太厚
我固执地坚信--除却你
这世上不再有女美若天仙
透过时间的长河逼视着我
柔顺而又刚烈
从你身上
我似乎看到了生命的真蒂
我的命运:可望而不可及
8
那一章章为你谱写的乐曲
变得遥远而又陌生
古筝古琴竹笛件件震耳欲聋
唢呐铙钹样样土气笨重
那些雄浑,刚烈的节奏
那些悠扬,隽永的弦律
从此被定为噪音
连烘托你纯洁无暇的敲击乐
对你都成了震碎的威胁
你自然地迷上了西洋音乐
让自以为是的高雅迷醉你
“为了感觉良好而活着”
9
在这个女性自立的世纪
我不该诅咒一个女人的浅薄无知
我时时刻刻都在回忆你的眷恋
你的迷惘,你的委曲,你的唾弃
可你永远也驱不散我对古老典雅的追忆
每当身边驶过一辆 INFINITI
我立刻想念你,心如刀绞
我想精美的你,豪华的座骑
不至于在平稳的高速里有所差池
爱就是这样绕开无奈的暗礁潺潺溢出
October 8-12, 1998